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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lour Out of Space 《来自星间的的色彩》

酖:


.长篇,估计有两到三万字



阿卡姆城以西山岭起伏绵延,谷地上是未曾被人砍伐过的密林。在幽暗的峡谷中,树木倾斜成为一个奇特的角度,还有潺潺的小溪流在谷底部,终日不见一丝阳光。在平缓的山坡上有着破旧而多石的农场,那些低矮而布满苔藓的农舍永远地沉思着,隐藏在山梁背后新英格兰古老的秘密。但是现在这些农舍已经被遗弃了,粗大的烟囱早已倒塌,低矮的斜折屋顶屋顶下,砾石面的侧墙危险地凸出来。


以前居住在这里的村民早已迁走,而外国人也不喜欢住在此地。法裔加拿大人试过,意大利人试过,波兰人来了又走了。这并非是因为任何可以看见、听见或者接触到的有形之物,而是因为想象之中的某样东西。这个地方给人不好的联想,就连夜里做的梦也不得安宁,外来的人们正是因此而远离它。


老头阿米·皮尔斯并未跟外人讲过『怪日子』的旧事,多年来他的想法都显得有点古怪,他是唯一一个还居住在此地的村民,也是唯一知道『怪日子』的。他敢于这样做,完全是因为他的房子临近阿卡姆近郊的宽阔田地和来往的大道。



以前有一条公路直接穿越山丘和峡谷,通向现在被称为“枯石楠原”的地方。但现在人们已经不再使用它了,而是在更南边的位置修建了新的道路。在这个被杂草掩埋的旷野里,依稀还能够找到旧路的痕迹,即使在大半数洼地被当作新的水库而注满的将来,仍会有一部分遗迹残留。那时,阴暗的森林被夷为平地,水库湛蓝的水面像镜子般永恒地映着晴空,泛漾出粼粼波光,那片荒凉颓败的荒原将永远沉眠在深深的水底,与『怪日子』的秘密一起,融入古老海洋隐藏的传说,以及原始地球所有的奥秘之中。 




当我深入这些山丘和谷地为新水库做勘察时,这里的人们告诉我,这个地方充满邪恶。阿卡姆的人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因为它是一个充满女巫传说的古老城市,所以我认为所谓的邪恶只是几百年来由奶奶们轻声吓唬小孙子们的恐怖故事。


“枯石楠原”在我看来也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戏剧中的名字,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是怎么成为那些清教徒的民间传说来的。但是当我后来亲眼目睹西部那片幽暗的峡谷和斜坡交错之处后,就对它再无任何怀疑了。


我到达的时候正好是早晨,但那个地方却总是阴森森的,那里的树木长得过于茂密,树干格外的粗大,根本不适合作为健康的新英格兰木材。树木之间的过道既阴暗又寂静,地面被潮湿的青苔和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腐败树叶所覆盖,踩上去软绵绵的。 




在空阔的地方,一些小型的山坡农场,大多沿着旧路分布;有些地方的农场还有立着的建筑物的轮廓,有些地方却只剩一两座房屋,而有些地方,则剩下一根孤独的烟囱或即将被埋满的地下室。杂草和荆棘统治了这里,鬼鬼祟祟的野生动物躲在灌木丛中发出怪叫声。


所有的事物都笼罩着一层不安和压抑的阴霾,显得有些非现实和怪诞,仿佛绘画和拍摄中的透视和明暗对照原理的关键部分发生了一些偏差。我不再怀疑殖民者为什么不愿留在这里,因为这种地方根本无法让人入眠。它太像萨尔瓦托·恩罗莎的风景画,太像恐怖故事中那些禁止打开的木版画了。


然而这一切和“枯石楠原”比起并不算那么糟糕。当我偶然在一个空阔的谷底看见它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它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怪名字——因为实在没有其他的名字能够适合它了,也没有其它地方适合这个名称。似乎诗人在看到这个地方后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名称。


我想,这片枯萎的荒原肯定是一场大火造成的。但是,为什么方圆五英亩内的灰白荒野上面后来都长不出植物来了?它就像在森林和田野之间被酸液腐蚀出来的一个大斑点,裸露着面朝青空。它主要处在旧公路的北侧,但略微侵占了另一边的部分地方。我很莫名其妙地,一点不愿接近它,只是因为我的任务才不得不穿过这个地方。这片宽阔的荒原并没有任何植被存活,地上只有一种细细的灰色尘埃或者灰烬,貌似也不会随风飞扬。它附近的树木也是一副病恹恹、发育不良的样子,边缘还有不少枯死的树,它们的树干或伫立、或腐烂在地。




当我匆匆走过时,我发现右边有一堆旧烟囱倒塌后的砖块和一个地下室,还有一口荒废的水井,像使劲打哈欠似的张开着黑鱼般的大嘴,它冒出的蒸汽和阳光的色调玩着奇怪的把戏。对比之下,即使是远处漫长而漆黑的林地藤蔓也要更让人舒服些。


我对流传在阿卡姆百姓之间的骇人传闻不再感到惊异了。这附近找不到其它的房舍或遗址,就算是在过去,这里也一定是个孤寂和偏僻的地方。到了黄昏的时候,我害怕重新经过这个不祥的地方,便绕道从南边的新公路走回城里。在路上,我模糊地盼望能有一些云朵能够聚集过来,因为对于我头顶上那空空荡荡的蔚蓝色天空的某种胆怯已深入我的灵魂。 




晚上的时候,我向阿卡姆城的老人们询问那片“枯石楠原”的事,以及在许多人口中闪烁其词的『怪日子』指的是什么。但是我没有得到任何令我满意的答案,只是得知,这起神秘事件发生的时代比我想象的要近些。这并不是什么古老的传说,而是某些人亲身经历的事情。它发生在八十年代,有一户人家遭遇不幸(失踪)了。告诉我此事的人并不愿意说出更多的内情,他们都叫我不要去理睬老阿米·皮尔斯的疯言疯语,但我在第二天早上就跑去找他了。


听说他独居在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旧农舍里,那个的地方的树木正开始恢复稠密。这是个古老得让人发慌的地方,并且已经开始散发出那种年代久远的老屋特有的腐败气味。我敲了半天门,才叫醒了那位老人。当他拖着慢腾腾的脚步来开门时,我可以看出他并不怎么欢迎我。他没有如我所预料的那么虚弱,但他的眼窝古怪地凹陷着,蓬乱的服装和灰白的胡子使他看上去十分阴郁疲惫和憔悴。


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才能让他讲出他的故事,于是我便假作是为了公事而来的,告诉他我正在进行一项关于水库的勘察,并且含糊地问起一些有关这个地区的问题。他比我之前听闻的要正常和有教养得多,能够很好地领会我话中的主题——就像任何我在阿卡姆曾经交谈过的正常人那样。他不像我所知道的其他那些居住在即将建成水库的地方的乡下人,他居然没有抗议周围数英里的古老树林和耕地即将被掘掉,不过若不是他的家正好处在未来的湖泊边界线之外的话,或许他也会抱怨的。


对于将要降临在那些陪伴了他一辈子的古老的幽暗山谷身上的厄运,他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如卸重负的感觉。它们最好现在就淹入水底——最好从『怪日子』那时起就淹入水底。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后,他原本就很沙哑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而他的身体向前倾斜,右手的食指颤抖着胡乱指点起来,令我很在意。 




那个时候的我听到了这个故事,尽管当时正是酷暑,我还是在他那低沉而杂乱的叙述的嗓音中不停地打着冷战。我经常要打断他漫无边际的叙述,以便指正他在常识上的一些错误,并在他的逻辑和连贯断裂处为其接上断层。


当他讲完以后,我便不再怀疑他为什么会显得有些精神错乱,或者为何阿卡姆的居民不愿多谈“枯石楠原”的事情。




我在日落之前就拼命赶回酒店,因为我害怕在星光的照耀下行走野外;第二天我就返回波士顿辞去了我的工作。


我无法再次进入到那片古老的森林和斜坡之间的晦暗混沌,也无法再次面对那死灰般的“枯萎荒原”和那倒塌的砖石旁边一直张口打哈欠的黑色水井。水库很快就要动工了,到时那些老旧的秘密都将永远安全地埋藏在水底之下。但即使如此,我相信我也不会在夜里去拜访那个地方——至少不会在那些凶星还挂在天上的时候到访;另外拿全世界的钞票贿赂我,我也绝-对-不-会去饮用阿卡姆城的新供水。 




阿米说,一切都始于那块陨石。在那以前,这里自从女巫审判以来根本就没有任何骇人的传说,甚至西边的森林也没有米斯卡托尼克的小岛那么令人害怕——传说宗教裁判所的人就是在那里的一个比印第安人的历史还要古老且人迹罕至的、奇怪的祭坛旁边审判女巫的。


直到『怪日子』降临之前,这片森林从未闹过鬼,它的黄昏虽说有些古怪,但决不吓人。那天中午,天空聚起了白色的云朵,随后在空中发生了一连串的爆炸,远方林荫深处的山谷腾起一缕浓烟。晚上的时候几乎整个阿卡姆都听说了有一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落到了厄姆·加德纳家的水井旁边。那间房子的位置就在未来的“枯石楠原”正中央——厄姆·加德纳那幢处在肥沃的菜地和果园之间的对称漂亮的白房子。

厄姆跑到城里去告诉人们陨石的事,途中顺便拜访了阿米·皮尔斯的家。当时阿米才四十岁,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很感兴趣。次日上午,厄姆和他的妻子带着来自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三位教授匆匆地赶去看那个来自未知星空的访客,令他们惊讶的是,这块陨石显然没有他前一天夸张的那么巨大。


厄姆指着堆积在他家前庭古老水井附近的那个由碎土和焦草组成的褐色的大土丘说,那块陨石缩小了。然而“聪明”的教授们回答说,陨石是不会收缩的。


陨石还在持续地散发着热,厄姆宣称它在夜里会发出微弱的光。教授们在用地质专用锤子敲打陨石的时候发现它的质地出奇地柔软,就跟塑料块差不多。他们与其说凿下,不如说切下一份样本带回大学实验室检测。


他们把它装到了一个从厄姆家的旧桶里面,因为即便只是陨石的一小部分,它也丝毫没有降温的趋势。


回城的途中,他们在阿米家休息了一会,皮尔斯太太注意到那块陨石的碎片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小,而且还把水桶的底部给烧坏了。确实,这块碎片并不大,但或许样本原来就没有他们认为的那么大。


第二天(这一切都是在82年6月份发生的),教授们极为兴奋地结队而行。当他们经过阿米家时,他们顺便告诉他那个陨石的标本出了一些怪事,那块陨石在放入玻璃烧杯后就彻底消失了,连烧杯也一起不见了。这些教授还说道,这块奇特的陨石似乎特别偏爱硅元素。它在那个整齐的实验室里表现得令人难以相信——用木炭进行加热时没有挥发出气体;在硼砂珠实验中完全呈阴性;教授们很快就证明,它本身在任何可以达到的温度下都绝对不会挥发,包括在高温氢氧吹管里面;放在铁砧上,它则展现出极高可塑性,并且能在黑暗中发光极为明显;它一直没能冷却下来,而在加热的时候,它在光谱仪显示的光带完全不同于任何正常的频谱上人类已知的颜色。


很快的,整个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就为之激动起来,人们兴奋得屏住呼吸,各自讨论着发现了新的元素、奇怪的光学性质、和一般科学家们在因为未知事物而感到困惑时经常会说的那些东西。

由于陨石非常热,他们将它放入坩埚,并且加入所有合适的试剂进行测试。水不起作用,盐酸也是一样。硝酸、甚至强如王水也只能在其灼热的表面上嘶嘶地溅开,不留任何痕迹。


阿米已经记不清所有细节了,但当我提及一些溶剂通常的使用顺序时,他还是想了起来。学者们使用了氨水,酒精,乙醚,令人作呕的CS₂还有一大堆其它试剂;但是尽管陨石块的质量仍然随时间稳定地减轻,并且其温度略微降低,试剂们并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迹象能够说明石块所含物质与溶剂发生了任何反应。


但这块陨石毫无疑问是金属。首先它有磁性;将它浸泡在酸性溶液里,会出现在陨铁上常见的魏德曼花纹。当陨石的温度终于冷却到足够低时,实验转移到玻璃烧杯内继续进行。他们将所有的陨石标本放入一个烧杯后就下班回去了,到了第二天早上,陨石标本和玻璃烧杯却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木架上的焦斑显示出它们曾经的位置。 



这些都是教授们在经过阿米家的时候告诉了他的,于是他再次随同教授们前去察看那块“来自外星的石质信使”,但这一次他的妻子并没有陪他过去。


陨石现在确实缩小了,就连最严谨的教授们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由于原本的棕色大石块不断在缩小,现在水井的周围多出了一块空地,除了凹陷的地面外什么都没有;它在前天直径还超过7英尺的,如今却只剩不到5英尺。陨石仍然滚烫,学者们好奇地研究了它的表面特性,并且用锤头和凿子取了另一块更大些的样本。这次他们凿得很深,当他们撬开碎块时发现它有分层,陨石的核似乎和其他部分不太一样。 



现在他们发现了看起来很像彩球的东西。它的颜色跟陨石显示出来的那种奇怪的光谱带条纹相似,几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教授们仅仅只是(由陨石的光谱)类比才将其称为“颜色”。球状物有着光滑的条纹,质地既硬又脆,而且是空心的。一位教授用小锤狠敲了球状物一下,它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就碎掉了,里面并没有喷出任何东西,但小球在碎掉的同时就彻底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直径大约3英寸的球形空穴。所有人都相信,随着陨石外围物质的逐渐消耗,会有更多的小球被发现。

然而事实证明,这仅仅只是空想,在试图通过挖凿找出其它小球未果后,这些研究者带着新的标本离开了。然而,这些新的标本跟之前放在实验室里的那块一样令人费解,除了以下结论,学者们没能获得更多的发现:陨石质地柔软,接近可塑的,会大量放热,有磁性,能够微微发光,在强酸中温度会略微降低,属于着未知的光谱带,在空气中质量会逐渐减少,与硅元素反应并最终共同“消失”,而且不呈现任何已知物质的特征;在试验的最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科学家们被迫承认他们无法明确陨石的性质,只知道它并非地球之物,而是来自广袤外太空的一片碎块;外太空赋予了它天生的奇特属性,它遵守的是更广阔无垠的空间法则。


那天夜里大雨如注,雷电交加。当教授们第二天再去厄姆家时,看到的景象使他们十分失望。那块带有磁性的陨石显然具有“某种古怪的导电特性”,据厄姆说,这块陨石会持续“吸引闪电”,他在一小时内看到闪电六次劈中前院的垄沟。


风暴停歇后,陨石彻底消失了,古老的井台边上只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大坑,周围塌陷的泥土堵满了半个坑。挖掘没有任何结果,科学家们觉得陨石确实是彻底消失了。当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败之后,无事可做的学者们只好回到实验室中继续测试那块被小心地保存在铅制容器中、正在逐渐消失的标本碎片。


那块标本保存了一个星期,不过直至它最终消失时科学家们都没有取得任何有价值的发现。样本消失得非常彻底,甚至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以至于最后教授们都无法确信,他们真的曾在清醒的状态下见过来自天外那无尽疆界的一缕痕迹——那条孤单的、神秘怪诞的,还来自由其他物质、力量以及实体构成的宇宙或者领域的信息。


阿卡姆的地方报纸多数都是由大学赞助的,他们自然对此事极为关注,报社派出多名记者采访了厄姆·加德纳一家,还有一家波士顿的日报社也派了一名记者来采访。


厄姆.加德纳瞬间成了当地的焦点人物,他今年大概50岁左右,是个身材干瘦、性情和蔼的人,同妻子以及三个儿子住在山谷中舒适的农场里。加德纳夫妇和阿米夫妇经常相互拜访,在两家来往的几年中,阿米一直对厄姆称赞有加。厄姆对于自家的院子引起如此关注难免感到自豪,并且在几周内经常谈起那块陨石。








那年的七、八月很热,厄姆在他横贯查普曼斯布鲁克的10英亩的草场里卖力地割着干草;他那嘎吱作响的运货马车在阴凉的乡间小径上压出深深的车辙。他觉得那一年的农活似乎比过去的几年更加累人,无情岁月正在使他感到衰老。

接着,收获的季节到了。梨和苹果渐渐成熟了,厄姆发誓说他的果园得到了超乎以往的大丰收。果实的个头大得超常,还带着诡异的光泽,而且如此丰产,以至于厄姆不得不为晚些成熟的作物多订做了一些木桶。然而随着丰收到来的却是心痛失望,因为那些看上去光鲜亮洁的果实没有一个能入口。那感觉,就像是有一种呕吐物般的酸苦味悄悄溜进梨和苹果原有的甘甜中,即使只是小小地咬口也会恶心许久。瓜类和番茄也是这样,厄姆悲伤地发现今年的整个收成都泡了汤。他很善于联系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他很快就将事情和那块陨石联系起来,并且宣布是它污染了整个土壤。还好,他大部分的农作物都种植在公路两旁的高地上。


那年的冬天来得早,而且非常非常冷。阿米见到厄姆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他发现厄姆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他的家人似乎也变得寡言少语了,而且不再像过去那样定期去教堂做礼拜和参加村里的社交活动。尽管这一家人不时地抱怨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以及心底的朦胧不安感,但却找不出是什么让他们变得这样孤僻隔绝和沮丧。


倒是厄姆自己给出了所有解释中最明确的一种:他提到他被雪地上的一些脚印搅得心神不定。它们只不过是冬天里常见的红松鼠、白兔以及狐狸留下的脚印,但是忧郁的农夫说看到了一些不大对劲的东西,那些动物的表现似乎不符合原先的习性。


厄姆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什么,但他似乎觉得那些松鼠、兔子还有狐狸不具备原本该有的解剖学特性。阿米起先对厄姆的这番话并不在意,直到有个晚上他乘着雪橇从克拉克街角返回,经过厄姆家的房子时才改变了态度。当晚月色正浓,一只兔子突然跑着.闯.过.街道,它跳得太远,远超阿米和他的马所能理解的程度。事实上,如果不是阿米及时拉住了缰绳,他的马几乎就要被惊跑了。


从那以后,阿米开始慎重考虑厄姆所说的一切,并且纳闷加德纳家的狗为什么每天早上都会显得那样怯懦,浑身发抖,而它们连吠几声的精力都没有了。


二月份,草甸山麦格雷戈家的男孩们出外到这里来猎土拨鼠,他们在离加德纳家不远的地方捕捉到一只异乎寻常的土拨鼠。这只土拨鼠的身体比例看起来发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轻微异常变化,同时它的面部露出一种之前从未在土拨鼠身上发现的神情。男孩们真的被吓坏了,立刻扔了那东西,所以村民们也只是听说(并未亲见)。但是马匹在厄姆家房子附近就会畏缩不前的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公认事实,可以构成一系列诡秘乡村流言的各个要素也正在快速成型。


人们发誓说厄姆家附近的雪融化得比其他地方都快,并在三月份的时候,从克拉克街角的波特杂货店里传出充满畏惧的讨论。


斯蒂芬·瑞斯早上骑马经过加德纳家时,发现沿路的林边淤泥地里长出了臭菘草。臭菘草很寻常,但人们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大的臭菘草,更别说它们还有着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古怪颜色。它们的形状古怪,令人恶心,还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令斯蒂芬印象深刻的恶臭,连马都呼哧呼哧地喷着鼻息。


下午又有一些人驾着马车去观看那些异常的植物,他们都认为那样的植物根本就不应该生长在任何一个健康正常的世界上。人们频频提起上个秋天收获的那些可怕的果实,他们还互相传说厄姆家的土地有毒。引起这一切的当然是那块陨石,只要想想学院里的人如何发现那些石头的奇异性质的就清楚了——几位村民是这么对大家说的。 




有一天教授们拜访了厄姆,但不是因为想听恐怖故事或者民间传说什么的,而是出于对推测的谨慎态度。那些植物固然长得很怪异,但所有臭菘草属的形状和颜色也多少都有些奇怪。可能陨石中的某种金属元素渗进了土壤中,但不久后就会被冲走的。至于古怪的脚印和马匹畏缩不前的事嘛——这些当然只是陨石坠落这样的现象必然会引起的乡村传言罢了。理智的正经人是不会与这些古怪的流言有所牵扯的,因为迷信的乡下人什么都会说和什么都会信。


因此,几乎所有的教授们都在“怪日子”里鄙夷地置身事外。只有一位教授,在一年半之后为警方分析两份瓶装土壤样品时才回忆起来,臭菘草的古怪颜色和之前陨石在学院分光镜下所显示的不正常光谱条纹很相似,也很接近陨石内部镶嵌的那个脆质小球的颜色。在这项分析案例中,土壤的样本在最开始的分析中显示出了同样的奇怪光谱条纹,但随后这种性质便消失了。 





厄姆家周围的树都提前发芽了,晚上,它们在风中不吉地摆动着。厄姆的次子撒迪厄斯,一个15岁的小伙子,发誓说这些树即使在没有风的时候也会摇摆——当然,这种话的可信度连流言都不如。


然而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令人心神不安的氛围。加德纳家的所有人都养成了一种偷听的习惯,尽管他们没法说清楚究竟听到了什么声音。这种偷偷摸摸倾听的行为无疑是人在陷入半疯狂状态时的产物。不幸的是,他们的这种习惯一周比一周严重,到后来每个人都在说:“厄姆一家一定一定是出了什么毛病”。


当首批的虎耳草长出来时也带着另一种奇怪的颜色,虽然它和臭菘草的颜色不同,但所有看到的人都认为这两种颜色无疑是相关的并且同属一个类型。厄姆摘了一些花带进阿卡姆城里给报社的编辑看,然而编辑只是写了些礼貌取笑这些虎耳草的幽默文章,却不知道这些植物汇聚着村民们内心最深处的黑暗恐惧。厄姆犯了个错误——他不该对淡漠的城里人描述过大的黄缘蛱蝶的怪异举止与这些虎尾草有联系。


接下来的四月里,村民们似乎都变得有些精神错乱,他们渐渐不再走经过厄姆家的那条路,最终使得那条公路彻底被废弃了。


起因还是那附近的植物,所有的果树都提前开出了有着各种怪异颜色的花,这种变态疯长的势头在庭院多石的土壤以及相邻的牧场中也蔓延开来,整片植被群都长得如此怪异以至于只有植物学家才能从中看出先前正常植被群的影子。除了绿色的草地和叶子外,那地方再也看不到其它任何正常的颜色,到处都是那些茂密的、病态的棱柱状变异植物,构成了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前所未见古怪色调。“兜状荷包牡丹”成了不祥之物,血根草轻蔑地展示着它们扭曲变异后的病态艳丽。


阿米和加德纳一家都觉得大部分的颜色之间都有着某种令人困惑的熟悉感,让他们联想到陨石中的那个脆质小球。


厄姆在那10英亩的草场和高地上犁地播种,惟独绕开了房子附近的土地。他知道这么做是徒劳,只是希望今年夏天疯长的那些古怪植物能将有毒元素从土壤中吸收掉。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渐渐习惯了那种有声音在他周围等着他去倾听的感觉。邻居们都避开他的房子当然使他很难过,而他的妻子受到的影响更大。孩子们整天呆在学校里还好些,但也无法不对那些流言产生恐惧。撒迪厄斯是个特别敏感的孩子,因此受到的折磨也最严重。 





五月份的时候,昆虫开始活动了,厄姆家附近的地方成了充斥着虫鸣和爬行物叫声的梦魇。大多数昆虫看起来都与以往大不相同,不论是外表还是习性;它们在夜里出没,这完全违背了过去的活动规律。加德纳家的人又养成了在晚上观察的习惯,他们随机观察每个方向,寻找着某样东西——但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寻找什么。


直到那时他们才承认撒迪厄斯关于树会无风自摆的说法是正确的。加德纳夫人是第二个观察到这个现象的人,当时她正透过窗望着月光下一棵枫树肿胀的枝条。那枝条确确实实动了,而且那时候没有风,这肯定是由枫树的汁液造成的。新鲜的枫树嫩枝确实会自己发抖。


现在所有会生长的东西都开始变得奇怪了,不过这回可不是厄姆家的人的新发现,过多的怪事已经使他们都麻木了。他们没能发现的东西被来自博尔顿的一位怯懦的风车推销员瞥见了——某个晚上这位推销员无视乡村传言驾马车路过厄姆家。他在城里对人讲述了自己当晚的所见,并且被公报用很小的篇幅报导了出来;村民们都是先从公报上得知这件事的。


那天夜里很暗,马车的灯光昏暗,但山谷中人尽皆知的厄姆家农舍附近似乎并没有那么黑暗。所有的植被、草、叶子和花朵似乎都在散发出着一种虽然微弱但却很清晰的光,而在某个瞬间,仓房附近的院子里突然悄悄单独分离出来一片磷光。


直到那时牧草似乎还未受到波及,奶牛在房子附近自由地吃着青草,但到了五月底的时候牛奶也开始变质了。而当厄姆把牛群迁到了高地上后,那些奶牛又恢复了正常。


牧草和叶子发生的这种变异很快就变得肉眼可见了。所有的青翠嫩叶全都变成了灰色,而且同样变得既硬又脆。阿米是现在唯一还会登门拜访的人,但他也来得越来越少了。事实上,自从学校放假孩子们回来后,加德纳一家就与外界彻底中断了联系,只是偶尔还会托阿米到镇上去办点事。他们的身体和神志正变得越来越糟糕,因此当加德纳夫人发疯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并没人会感到奇怪。 




这事发生在六月,大约是陨石坠落一周年的日子,可怜的加德纳夫人尖声叫喊着空气中有某种描述不出的东西。在她语无伦次的疯话中连一个确切的名词都没有,只有动词和代词:有东西在移动!在变形!在飞来飞去!耳朵被完全听不到的声波脉冲刺痛!有什么东西被取走了!——她的什么东西正在流逝——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正要占领她的身体——必须有人来阻止——夜晚没有东西是静止的——墙和窗户都在移动。。在移动!在流动!


厄姆并没有把她送去郡里的精神病院,而是让她随意在房子周围游荡——只要她不伤害到自己和其他人,即使她的神情异常扭曲,他也无动于衷。


然而孩子们开始害怕她了,当撒迪厄斯差点被她做的鬼脸时吓晕过去之后,厄姆决定把她锁在阁楼里。到了七月份,她不再说话,而是用四肢在地上爬行。在那个月结束之前,厄姆甚至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念头——她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就像他曾经看到的附近那些变异植物一样。 




这之后不久加德纳家的马开始到处惊逃起来。夜里有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惊醒了它们,吓得它们在马厩中疯狂地乱踢并且发出恐怖的嘶叫。厄姆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使它们平静下来,当他打开厩门的时候,马匹就像受惊的林中鹿一样冲了出去。


厄姆花了一周时间才找回来全部的四匹马,不过在找到它们的时候这些马已经完全失控,有什么东西破坏了它们的神经,枪杀倒成成了它们最好的解脱。厄姆只好向阿米借了一匹马来运干草,结果却发现马不愿意接近仓房。那匹马惊恐着退缩着,还不断地嘶鸣着,最后他只能把它赶进院子里,再靠人力把沉重的马车推近干草棚以便装卸。


植物都开始变得又灰又脆了。即使是那些之前颜色无比古怪绚烂的花也开始变灰了;果实渐渐显现出灰色,并且开始萎缩,尝起来也毫无味道。紫苑和鼠尾草开出了扭曲的灰色花朵,前院的玫瑰、百日草、蜀葵都长着一副污秽的、亵渎神灵的模样,以至于厄姆的长子泽纳斯不得不把它们都剪掉。那些奇怪地肿胀起来的昆虫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死掉的,即使是离开了巢穴,飞进了树林的蜜蜂也在不断啪啪掉到地上。 





到了九月份,所有的植物都碎成了略带灰色的粉末,厄姆担心树木会在完全吸收光土壤中的毒素之前就死去。他的妻子现在会像着了魔一样发出可怕的尖叫,他和孩子们则处在持续的高度紧张状态。


他们开始避开人群,开学后孩子们也没去上学。而阿米则在他为数不多的某次拜访中发现厄姆家的井水出了问题,这些井水有一种说不清的令人厌恶的味道,但既不是恶臭也不是咸味,阿米因此建议他的朋友在高地上挖一口新的水井,以便在这边的土壤恢复正常之前饮用。可厄姆却对他的劝告置之不理,因为他已经对这些奇怪而令人不快的事物麻木了。


在那些毫无希望的日子里,他和他的孩子继续冷漠而机械地喝着不洁的井水,也同样地吃着毫无营养又难以下咽的食物,做着徒劳而单调的日常事务。他们已经听天由命了,就好像有一半的灵魂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跟着无名的守卫走向那必然的、为人熟知的毁灭。 





撒迪厄斯在九月的时候去了那口水井一趟,随后便发疯了。他去时提着一个水桶,回来时却空着手。他一边尖叫一边挥着双臂,有时要么傻笑,要么喃喃自语着嘀咕着:“井底有颜色在移动”。


一家人疯了两个确实糟透了,但厄姆对此表现得很大胆。他任由儿子游荡了一个星期,直到他开始站立不稳、跑着绊倒摔伤自己的迹象后才把他关进阁楼他母亲对面的房间里。他们两人在上了锁的门后互相尖叫,叫声非常恐怖,令小儿子穆文感到十分害怕。他猜测,这两个人可能正在利用一种不属于地球上的可怕外星语言交流着。穆文的想象日渐离奇,自从和他最要好的玩伴,他的二哥被关起来后,他的不安就越来越强烈了。


几乎就在同时,加德纳家的牲畜开始死去。那些家禽先是变成了灰色,然后很快就死了,切开来的肉不但又干又松,而且还发着恶臭。猪长得越来越肥胖,然后就产生了没有人能够解释的可怖变化,它们的肉当然也不能吃了,厄姆对此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农村的兽医愿意走近他的农庄,从阿卡姆来的兽医们也公开表示无能为力。越来越多的猪的肌肉开始发灰和发脆,然后全身破裂出创口而亡。


它们的眼睛和口鼻变得畸形,这令人感到极其费解,因为厄姆一家从来就没有用过那些被污染的植物去喂养过这些猪。


然后,同样的厄运降临到了奶牛的身上。某些部位、甚至是整个身体都莫名其妙地“枯萎”,变得像是被液压机压扁一样的奶牛越来越多,它们的结局和那些猪一样,最后肉都变灰变脆,然后在原地分崩离析。


这件事并不存在下毒的可能性,因为事情发生的地点是在无人经过的紧锁谷仓里面。也不可能是因为啮齿动物咬啮而携带来的病菌,这个地球上可不存在有可以穿越固体障碍物的活物。这只可能是一种天然的疫病——至于什么病可以造成这样的结果,那不就是人类可以猜测到的了。


当第二个收获季节到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见不到什么活着的东西了,牲畜和家禽都死光了,狗也逃走了。这三条狗是在同一个晚上跑掉的,之后也没有人再见过它们。厄姆家里的五只猫不久前也离开了,不过并没有人在意这点,因为现在这里连老鼠都不见了,而只有没疯之前的加德纳夫人才会把这些可爱的小农场猫当作心肝宝贝。


10月19日,厄姆步伐踉跄地冲进阿米家,告诉他一个噩耗:关在阁楼的撒迪厄斯死了,而且死状凄惨。厄姆在农场后面那个由栏杆围起来的家族墓地里挖了坟,然后将他找到的所有东西都埋了进去。撒迪厄斯的死绝对和外人无关,因为那个闩上的小窗户和上锁的门全都完好如初,这一切就跟发生谷仓里的那些事一样。


阿米和他的妻子尽他们所能的安慰这位饱受打击的男人,不过他们却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似乎正有一股恐怖的力量紧抓着加德纳一家不放,他们家中的每一样东西仿佛都带着从无名或者无可名状的地方飘来的气息。


阿米极不情愿地陪着厄姆回到他的家,并极力让哭得歇斯底里的小穆文安静下来。至于泽纳斯倒是不需要他的帮助,不过他最近经常什么也不做,只是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完全听命于他的父亲——阿米觉得现在这样也算是命运对他的一种仁慈了。


穆文的尖叫有时会从阁楼得到有气无力的回应,看到阿米神情之中的疑惑,厄姆解释说他的妻子已经变得极其衰弱。


傍晚,阿米终于得以脱身了。当那些植物开始发出微光,当树木在无风的情况下摇曳起来,就算是再深厚的友情,也无法让他有胆量继续留在那里。幸运的是,阿米并没有足够的想象力可以让他自己胡思乱想,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如果他有能力将自己周围所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并且加以思索的话,那么他必将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


在暮色中,阿米匆匆地赶回家去,那个发疯的女人和惶恐的孩子所发出的尖叫声依旧在他耳边徘徊不去。


三天之后,厄姆一大早就冲进了阿米家的厨房,可阿米却出门去了,于是可怜的皮尔斯夫人不得不在胆战心惊地情况下听他断断续续地讲完那个糟糕的坏消息。这一次是小穆文出事了,他失踪了,就在昨天深夜他拿着一盏灯笼和桶出去打水,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在出事前的几天里,他几乎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对着他所见到的一切惊声尖叫——当时在院子里传来了一声疯狂的尖叫,但等到厄姆赶过去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他带着的提灯已经熄灭了,而人却不见踪影,那时厄姆以为提灯和水桶也一起消失了。


到了黎明时刻,当在森林和田地搜索了一整夜的厄姆迈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回来时,他在水井旁边找到一些非常奇怪的东西:一摊被压碎而且明显有些熔化的废铁,从它们曾经的形状可以肯定这就是那盏提灯;在废铁的旁边有一个弯曲的手柄和几个扭曲变形的铁环,它们全都显半熔的状态,似乎在暗示它们正是那个水桶仅存的部分。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内容,厄姆已经不敢想得更深一点了,而皮尔斯夫人却听得头脑一片空白。在回到家之后阿米听说了这件事,不过他也没有任何头绪。穆文都已经不见了,就算将事情告诉其他人也于事无补,因为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回避加德纳一家。


至于阿卡姆那边的城里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只会将这当作一个无稽之谈而加以嘲笑。萨得(撒迪厄斯)死了,现在穆文也不见了,有些什么东西正潜伏在无底的黑暗之中蠕动着,等候着被人所发现的时刻。厄姆感到自己很快也会遭遇到同样的命运,所以他希望阿米可以替他照顾自己的妻子和泽纳斯——如果他们能够坚持到他死去的那天的话。厄姆确信这是上天对他的某种审判,不过他猜不出这是为什么,因为他自认自己从来都是遵照上帝的教诲,温驯而公正而为人处事的。 






后来阿米有两个多星期没有见到厄姆,对朋友的关心让他战胜了心中的恐惧,于是他去加德纳家里走了一趟。加德纳家那高大的烟囱看不见一点炊烟,在那一瞬间阿米非常担心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幸。


整个农场的情形似乎也印证了他的不安:地上满是凋零的灰色枯草和落叶,古老的墙壁和屋脊下面全是变灰变脆的藤蔓坠落后的碎片,光秃秃的大树朝着十一月那灰蒙蒙的天空伸出自己饱含恶意的枯枝,阿米从树枝那微妙的倾斜角度中感到了一种处心积虑的威胁。


幸运的是,厄姆还活着。他的身体很虚弱,静躺在厨房里的一张靠椅上,厨房的天花板很低,房间也冷得要命。屋子的主人还保存着一点意识,这让他能够向泽纳斯发出简单的命令。厄姆看见阿米冻得发抖,便嘎声地喊着让泽纳斯去添点木柴。


现在这里确实很需要木柴,因为房里那大而深的壁炉里面是空的,根本就没有生火,从烟囱吹下来的寒风将烟灰刮得到处乱飞。不久后,阿米点着了壁炉,他问厄姆是否还有更多木柴,以便让房间可以更舒适点。到了此时阿米才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显然再结实的粗绳索也有断掉的时候,这个不幸的大老粗终于崩溃了——这倒是让他不必再去面对更多的悲痛。


虽然阿米通过巧妙的方式向厄姆提了一些问题,不过他始终没能问清楚泽纳斯的下落。“在井里,他住在水井里。”这位精神崩溃的父亲只会给出这些不知所云的回答。这时,访客突然想起了厄姆那位疯太太,于是他改变了询问的目标。


“你问娜碧怎样了?她就在这里啊!”


可怜的厄姆惊讶的回答道。眼见他的回答不对头,阿米立刻就明白必须得自己去寻找了。


他任由这个无害的人躺在靠椅上胡言乱语,自己从门边的钉子上取下钥匙串,踩着嘎嘎作响的楼梯来到阁楼。阁楼十分狭窄,而且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在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在视线所及的地方有四扇门,其中只有一扇门是上锁的。阿米逐一试了钥匙串上的各把钥匙,在试到第三把的时候锁被打开了,经过一番笨拙的尝试后他推开了那扇低矮的白色房门。 





房间里面很暗,这是因为窗户本来就很小,而现在又被粗木制造的窗闩遮蔽了一半的光线,阿米根本看不见铺着宽木板的地上有些什么东西。正当他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那超出人类忍受范围的恶臭就已经将他赶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并迫使他不得不先退出去到另一个房间,让自己的肺中装满能够呼吸的空气后再回来。




当阿米再次进入房间之中,他看到了有个什么东西正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而就在看清楚这东西是什么的瞬间,阿米马上惊声尖叫了起来。在他尖叫的同时,他觉得窗户似乎有那么一霎被阴影遮掩住了,一秒钟后,他像是撞进了一股可憎的蒸汽,眼前只有怪异的颜色在舞动。




如果不是恐怖麻木了他,阿米肯定会联想到那些用地质专用锤从陨石上敲下来的碎片和春天里长出来的病态植物。现在他想的全是面前这个亵渎神灵的畸形怪物,显然他也遭受了跟年轻的撒迪厄斯和牲畜们一样不可名状的命运。但更加可怕的是,这个怪物一直还在缓慢地持续蠕动着。



阿米不肯告诉我这个场面的更多细节,然而在他接下来的叙述中再也没有提到那个躲在角落里的会动的东西。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清楚,比如很多时候基于正常人性而做出的行为往往会得到法律无情的判决。我想那个阁楼的房间里并没有遗留下更多“会动的东西”,在那种情况下,所有负责任的人都绝不可能会让那个房间里面留下任何会动的东西,否则的话他将会承受内心无尽的煎熬。




如果阿米不是一个感觉迟钝的农夫的话,那他早就已经晕倒或者发狂了。但阿米意识清醒地走过那扇低矮的房门,将他身后那个受诅咒的秘密永远地锁起来。现在还有厄姆需要照顾,厄姆必须先吃点东西和整理下仪表,然后再搬到一个有人护理照顾的地方去。



刚沿着漆黑的楼梯准备往下走,阿米就听到底下传来噗通的响声,这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尖叫的时候骤然被掐住咽喉打断一样。他紧张地回想起在楼上那可怕的房间里擦过自己身体的湿冷气体,有什么无可言喻的存在被他的叫喊和脚步给惊动了。一种模糊不清的恐惧让阿米停住了脚步,他听到楼下传来更多的声音,那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拖步声,还有某种像是恶魔般的不洁之物吮吸食物时发出的令人憎恶的、黏稠似的噪声。在纷乱的想象变得越发狂热之际,他不由得想起了他在楼上所看到的一切。


天哪!他到底错闯进了一个何等可怖的噩梦世界?阿米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对着狭窄的楼梯那黑色的曲线发抖,整个场景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入了他的脑髓之中:声音、可怕的预感、黑暗的阴影、狭窄陡峭的楼梯——愿上帝宽恕一切!——眼前所有的木制品都在散发着微弱但清晰的各种颜色的光亮,无论是楼梯、侧墙,还是裸露的板条和横梁全都如此。


此时,阿米的马突然从外面传来疯狂的嘶鸣,随即是一阵不顾一切逃窜的马蹄声车辙声。片刻之后,就再也听不到马和马车的声音了,惊惶的阿米站在黑暗的楼梯上猜测着是什么吓跑了他的马。但事情还没结束,外面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液体飞溅的声音——是水——肯定是那口水井。他刚才把“英雄”(那匹马)拴在了井的附近,大概是马在受惊逃走的时候马车的轮子撞到井边的石头,并且把它给磕到井里了。而那些古老得令人生厌的木材依然在散发着惨淡的磷光。天啊!这房子实在太老了!它其中的大部分是在1670年前建的,而复折式的屋顶则稍晚于1730年。


楼下地板上轻微的刮擦声现在已经变得十分清晰,阿米用力握紧一根他刚才从阁楼里捡来的粗木棍,他慢慢地鼓起勇气走下了楼梯,然后壮着胆子朝厨房走去。但他没有走完那段路,因为他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而是它自己爬过来见他。它似乎还活着,阿米不知道它是自己爬过来的还是被外力拖过来的,但它就快要死了。阿米说的它,是厄姆。一切都是在刚过去的半个小时内发生的,但崩溃、发灰,和解体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眼前的东西看起来脆得吓人,不时还有干燥的碎片剥落出来,阿米不敢触碰它,只是惊恐地注视着那张严重扭曲变形的脸。“那是什么,厄姆,那到底是什么?”他低声问道,厄姆那裂开、凸起的嘴唇用夹杂着爆音的声音做出了最后的回答:

“没什么……什么也没……那颜色……烧起来了……又冷又湿,但却会燃烧……它生活在井里……我看到了……有一种烟雾……就像去年春天的花一样……水井在夜里会发光……萨得、穆文然后是泽纳斯……所有的活物……从每个活物中吸取生命……在那块陨石里……肯定是那块陨石把它带到这里来……一切都受到了污染……我不知道它想要什么……大学的那些人从陨石里挖出的圆球……他们弄碎了它……它们的颜色是一样的……那些花和植物也一样……还有别的……种子……种子……越长越多……我是在这个星期第一次看到它的……它肯定对泽纳斯造成了强力的影响……他是个大男孩,饱含着生命力…… 




它击垮了你的神志,然后让你……燃起来……在井水里……你是对的……水坏掉了……泽纳斯再也没有从井边回来……没法离开……有什么吸住了你……我知道有东西来了,但这并没有用……自从泽纳斯被抓走之后我就一直看到它……娜碧怎么样了,阿米?……我的脑袋不行了……不知道有多久没喂她吃饭了……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它就会抓走她的……只是一个颜色……有时一到夜里,她的脸上就会呈现那个颜色……它一边燃烧一边用力吮吸……它来自跟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那些教授中有人这么说过……他是对的……你要当心,阿米,它还会继续……直到将所有生命都抽干……”



那个说话的东西不再开口了,因为它已经完全坍塌碎掉了。阿米找了一条红色的格条桌布把残余物盖了起来,然后踉跄地从后门走向田间。他爬到山坡上那10英亩牧场,蹒跚地沿着北边的道路和树林跑回家去。


他一点不敢经过那个吓跑他的马的水井,之前他曾透过窗户看过那口井,但没有发现井边有石块消失不见。显然马车在被拖走的时候并没有撞到任何东西——那液体泼洒的声音一定是别的东西发出来的——某物在完结了不幸的厄姆后又回到了井里。



当阿米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马和马车已经先到了,这让他的妻子焦虑万分。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安慰妻子几句,然后就启程前往阿卡姆,向当局报告了加德纳一家人消失的事情。阿米没有说明详情,而只是告知厄姆和娜碧已经死亡,并把撒迪厄斯早已死去的事情也一并报告上去。他提到厄姆夫妇的死因似乎和杀死牲畜的奇怪疫病相同,此外他还提到穆文和泽纳斯已经失踪了。


阿米在警察局接受了大量的盘问,最终他被迫带领三名警官到加德纳家的农场去,一起去的还有验尸官、法医和有过治疗生病动物经验的兽医。阿米对此十分抵触,因为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担心到达那个受诅咒的地方时已是夜晚了。不过好在还有如此多人陪着他,这让他甚感宽慰。


这六个人乘坐一架双座敞篷马车跟在阿米的马车后面,在大约下午四点到达了那间备受厄运的农舍。尽管这群人早已见惯了各种恐怖渗人的场面,但在看到阁楼上面和楼下地板上红色格条桌布盖着的东西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这个灰色而荒凉的农庄在整体方面已经足够可怕的了,但那两个崩溃破碎的东西更是远远地超过了人类所能承受的界限。没有人能够长时间盯着它看,即使是那位法医也承认没有必要进行检验了。当然,他还是可以弄些样本回去分析,所以这位医生忙着收集样本——两瓶装着沙尘的烧杯最终被送到了大学的实验室,并且为那里的人带来一个十分费解的谜题。两个样品在分光镜下都发出不同寻常的光谱,其中大部分的光谱带都跟去年那块奇怪的陨石一模一样。发出这个光谱的特性在一个月后消失,剩下的沙尘主要成分是碱性磷酸盐和碳酸盐。


如果阿米知道那些人会立刻就地行事的话,那他一定不会将那口水井的事情告诉他们。当时太阳就快要落山了,他十分渴望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他忍不住用力瞄了那口水井的石头井栏一眼,结果被一个警察看到了,而在那人问他的时候,阿米将厄姆一直担心那里面的什么东西,以至于从来不敢到井里去寻找穆文和泽纳斯的事情说了出来。


而在听到他的这番话后,这些人立刻决定检查一遍整个水井,所以阿米只得战战兢兢地等在一边,看着他们一桶接一桶地将井里的水提上来,然后倒在井边湿润的泥地上。男人们强忍着污水那恶心的味道,但到最后的时候他们再也受不了了,全都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这工作花费的时间并没有他们原本想象的那么长,因为井水出人意料的浅。没有必要详细叙述他们的发现,默温和泽纳斯确实在井里,但只有一副人的骨架残留了下来,此外还有一只小鹿和大狗也遭到了同样的厄运,周围还有很多其它小动物的骨头。井底的淤泥令人费解布满了气孔,不断地冒着泡泡。那些人当中有人用一根长杆插下去试探,结果发现那根木杆可以伸至井底淤泥中的任何深度,而且没有遇到任何固体的阻塞。 




到了黄昏的时候,他们从屋内取出灯笼,想要从井里找到更多的东西,不过这些人最终还是失望了。他们回到屋里,坐在那间古老的起居室内商讨。


此时半圆形的月亮犹如幽灵般将断断续续的光芒无力地散播在这片苍凉的灰色大地上,这些男人们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们实在找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理由可以将那些奇怪的植物、变异的牲畜和人类的不明疾病,还有默温跟泽纳斯在这口被污染的水井中的离奇死亡联系到一块。他们无疑都听过乡间流行的传说,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会相信这些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


毫无疑问,陨石确实是污染了整块土壤,但那群人和动物的疾病却是另一回事,要知道他们并没有吃过那块地里长出来的任何东西。或者整件事和那口井里的水有关,分析一下井水可能会对事情有所帮助,不过又会是何等的疯狂才会让厄姆的两个儿子都跳进了井里呢?他们的行为是如此相似,从残骸来看他们生前也遭遇了同样的变灰碎裂过程。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灰色和碎裂呢?



验尸官坐在最靠窗的地方,是他最先发现水井附近地面的亮光。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该死的泥地上到处在闪着微光,那并非断续的月光,而是比其更加明亮和清晰的光芒,如同探照灯所发出的柔软光线。它从漆黑的井道里直射而出,倒映在周围的水洼里。这些光有着一种异常古怪的颜色,当所有人都聚集在窗口观看时,阿米猛烈地颤抖了下,因为他对这种由可怕的瘴气所带来的奇怪颜色并不陌生,就在一年前,他便已在那块镶嵌在陨石中的彩色小球上见过这种颜色,在春天疯长的那些植物身上见过,而且就在今天早上那间发生过无法言状之事的可怕房间里也见过——当时它在窗户边上闪现了一秒左右,然后便化作一道湿冷的蒸汽和他擦身而过——而可怜的厄姆便是被这可憎的颜色夺走了生命。他在临终之前还这样说:“它就像那个彩球和那些植物……”在此之后院子里的马被吓跑了,井里也传来了泼水声。现在,那口吓人的水井正对着天空喷射着苍白而邪恶的光芒。


虽然此时的状况相当异常,阿米却还在为一个可以说是科学性的问题而犯难——这说明他的头脑还很机敏——阿米在早上的时候见过那湿冷的蒸汽,又在漆黑的夜里瞧见那闪烁着磷光的雾气,而且它们显然都是来源于同一种颜色,这些都令他感到异常困惑——它们全都违背了自然的定律,这绝非正常。最后阿米想起了那位遭遇不幸的朋友可怕的临终遗言:“它来自别的什么地方,那边一定和这里截然不同……那些教授中有人这么说过……”


屋外那三匹拴在路边枯树上的马此刻正疯狂地嘶鸣乱踢起来,马车夫想赶紧冲到门口,但阿米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肩膀,他的手哆嗦得厉害。“别出去,”他低声说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厄姆说过,井里生存着什么东西,它会吸走你的生命。他说那肯定是从去年六月份掉下来的那块陨石中的彩球里生长出来的。厄姆还说,它会吸吮生命力,然后燃烧,最后变成彩色的雾气,就像现在外面的光一样,你既看不清楚,也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厄姆认为它靠吮吸一切活物来生存,并且变得越来越强大,他说他上周还看见过这东西,它肯定是从外太空来的,去年那些大学教授也说过,那块陨石绝非地球之物,它来自更加广阔的世界。”


屋里的人们犹豫不决地停了下来,因为水井射出的光芒正变得越来越强,三匹被拴着的马疯狂地嘶鸣和踢蹬着。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时刻:这幢被诅咒的老房子本身就够恐怖的了,屋子里还放着四具怪异的残骸——其中两具来自屋内,两具来自井里。而在屋子前面,水井深处的泥泞正射出未知的邪恶虹光。阿米及时阻止了马车夫的冲动行为,但他忘记自己在阁楼上被湿冷的彩色蒸汽擦到时并没有受到伤害,不过他这样做倒也没有什么坏处,没有人真正明白那天晚上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尽管至今为止,那个来自遥远世界的亵渎之物还未曾伤害到任何意志坚强的人,但谁说不准它会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这怪物就快达成自己的目的了,它的力量正在变强,就算是半遮月亮的天空也遮掩不住了。 




突然,一个靠近窗户的警察发出了一声简短而尖锐的叫声,其他人都望向他,并且随着他的视线往上看。他们每个人都因为恐惧而沉默,关于阿卡姆的那个乡村传言的真假已经没有必要再做争论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后来当晚所有参加过这次行动的人一致决定永远不会在阿卡姆提起关于『怪日子』发生的任何事。必须说明的是,当晚那个时间并没有刮风——虽然不久后确实刮起了大风——但当时绝对没有半丝风,即使是残存下来的那些变灰干枯的篱笆,以及停靠在庭院里的马车车顶的边缘都没有丝毫拂动。然而就在这紧张而怪异的静谧中,院子里所有树木都在摇晃着自己那又高又秃的树枝,它们病态而间歇性地扭动着,像是得了癫痫般对着月光下的云朵痉挛着,在带毒的空气中虚弱地乱抓。仿佛它们那黑色的树根正在地下跟某些扭动着的恐怖之物纠缠着,而树身则是对此作出呼应。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随后一片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张牙舞爪的树影暂时消失了,但大家反而惊呼了起来,他们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显得压抑和沙哑,听起来几乎完全相同。恐怖的化身并没有随着树影消失,接下来的瞬间更为可怕,因为黑暗的缘故,原本隐藏在树枝高处的微弱光点现在清晰可见,那数量足以让任何看见它们的人窒息。这些邪恶的光点密布在树枝各处,就像是圣灵节降临到圣徒们头上的火焰。它们散发着非自然的异常光芒,如同一大群被尸体喂饱的萤火虫,在受诅咒的沼泽上跳着地狱般的萨拉班德舞曲。


与此同时,从那口水井里射出的光柱正越来越强,这令挤在屋里的人们产生了一种注定毁灭般的巨大恐怖感,并且占据了他们正常的大脑所能形成的任何其它图像。那光芒已经不只是向外射出,而是喷涌而出,宛如一条无形的急流,夹带着这种无可名状的颜色,朝着天空直冲而去。


可怜的兽医浑身颤抖,他快步走到前门,又加上了一根厚重的门闩。阿米也在颤抖着,他想让大家注意到树木的亮度正在增大,不过因为过度惊恐而发不出声音,他只好拉住别人指给他们看。外面那群马的嘶鸣和踢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是躲在老屋中的人却无人敢去阻止。随着时间的推移,树上的光线变得越来越亮,而焦躁的树枝也像是在不断绷紧,几乎都快要变成直线了。水井边缘的木圈也在发光,一位警察无声地指着西侧石墙附近的几间木棚和蜂房,它们现在也在发光了,不过这群访客们乘坐的马车倒是暂时还没有受到影响。接着,路上传来一阵狂乱的嘶叫和嘈杂的马蹄声,阿米立刻熄灭了手上的油灯以便可以看得更加清楚点。他们意识到,那些已经开始发灰发狂的马匹挣断了树桩,拖着马车逃掉了。


过度的震惊反而令这几个人恢复了理智,他们尴尬地低声交谈了几句。“它已经散布到了此地所有的活物上了。”那位法医喃喃地说道,但却没人回应,只有那位曾经下过井的男人暗示道,或许是那根长杆掀起了某种潜藏在井底的无形之物。“这太可怕了,”他补充说。“水井根本没有底,就只有冒着泡的淤泥,像是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底下。”当阿米颤抖着说出他杂无头绪的想法时,他的马还在屋外乱踢乱吼着,那震耳欲聋的吼声几乎把它主人的声音都给盖住了:“它是从那块陨石里迸出来的……然后在井底成长茁壮……它逮住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然后吞掉他们的生命和精神……先是萨得,然后是默温和泽纳斯、还有娜碧,最后是厄姆……他们都喝过井里的水……它吃掉了他们后得到更强的力量……它是遥远的彼方而来的,那里的一切和这里完全不同……现在它要回去了……” 





此时,有一股未知颜色的光柱突然变强,开始编织成某种无法明确表示的形状——对此每个亲眼目睹的人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描述。随后,阿米那只被拴住的可怜马“英雄”发出了一声惨叫,那是往前三百年,往后三百年都无人能够听到的、马匹所能发出的最凄厉的惨叫。每一个躲在屋里的人都捂住了他们的耳朵,阿米更是因为恐怖和恶心而离开窗口。这一切简直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当阿米往外看时,那匹不幸的野兽已经缩成一团,在被月光照亮的地面上,动也不动地躺在四分五裂的马车车轴之间。


可怜的“英雄”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埋葬了,当时的情况非常紧张,所有人都没有空闲去处理它。有一个警察低声地提醒大家,那些恐怖之物已经侵入到这个房间了。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屋里的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整个房间弥漫在一种微弱的磷光之下:宽木板铺成的地面与破裂的地毯在发光,就连窗户那窄小的木框也在发光。磷光很快蔓延到裸露的角柱和附近的木架与壁炉之上,甚至是四周的每一扇门和家具;光芒每隔一分钟就增强一点,现在每个人都很清楚,想要活命的话就得快点离开这间老屋了。 




阿米带着他们从后门悄悄离开了,几个人沿着田野中的小路来到了那个十英亩宽的草场。他们就像身处在恶梦之中,一路上又跌又撞,直到攀上远处的高地后才敢回头看上一眼。他们很庆幸自己还有这条路可逃,要是被迫走前门的话,恐怕没有哪个人敢去面对那口水井,还有闪着磷光的谷仓和工棚,更别提那些形如恶魔、通体闪烁的果树——感谢上帝,它们的树枝总是向上扭曲的。当月亮被乌云遮掩起来的时候,这群人正好越过了查普曼河的独木桥,不过之后的路程他们只好摸黑而行了。


当他们回头望向远方的山谷及谷底加德纳家的农场时,看到的是一幅极其可怕的景象:整座农场,包括里面的树木、建筑物、甚至是那些尚未完全变灰变脆的杂草,全都闪烁着那犹如恶魔般的未知色彩。树枝正奋力向上伸展,末梢处则燃烧着邪恶的火苗,还有一条条同样可怖的的火焰摇晃着窜向房梁、谷仓和棚屋。这个场景简直就像是富泽利的画作:潜藏在井底的异星色彩凌驾在一切之上,它闪烁着怪异的光芒,以无可言喻的颜色构建出一道扭曲的彩虹——它沸腾、感触、舔舐、延伸、闪烁、变形,邪恶地冒着泡沫,一切全按照它那无法理解的星之色彩的法则进行。


然后,没有任何预警的,那个丑恶的东西就像火箭或流星般笔直地冲向天空,在云层里穿出一个有着规则形状的圆洞,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发生得太快了,地上的这群人甚至连喘息和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但是这个情景已经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了。阿米茫然地望着在天空中闪烁的天鹅星座,无可言喻的色彩就是在“天津四”的位置融入银河的。


不过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山谷中传来的噼啪声拉回了地球,事情就是这样异常,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发誓作证,在山谷中只有噼啪作响的木头裂开声,却没有任何爆炸的现象。不论如何,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在混乱到达顶点的瞬间,山谷中那个受诅咒的农场爆发出了一大片非自然的火花及物质,那亮光让看到它的人眼睛作痛。浓烟夹杂着碎片冲向高空,那颜色怪异到令人恐惧,显然它们绝对不属于我们这个宇宙。这些不祥之物聚成一团,沿着刚才那无名色彩留下的轨迹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无边的夜空之中。在这行人面前的只剩下深沉的夜色与噩梦般的气氛,他们没有胆量再回去看个究竟。风刮得越来越大,仿佛就像是从星际降下的阴风,疯狂地咆哮着抽打田野和树木。七个浑身颤抖的男人马上意识到,今晚是等不到月亮重新出来照亮厄姆的农场了,好让他们看清那里还有啥剩下的。



震惊过去之后,这些人显然没有心情去寻找什么理论来解释所发生的一切,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北边的公路走回阿卡姆。阿米是他们当中情况最差的一位,他恳求,乞求他的同伴们能够先把他送回自己的家里,而不是就这么直接回城去;他不想再独自一人穿过那片被风吹过的枯萎树林,因为这对他有着一种额外的恐惧感,并且令他在长远的未来中一直为此而备受折磨——他一直没有对那些同伴说过,就在刚刚狂风大作的时候,就在其他人都因为恐怖而别过脑袋去的时候,只有他勇敢地朝着山谷底下曾经居住过他那不幸朋友一家的地方看了一眼。就在那个时候,阿米亲眼目睹了某个东西无力地升起来,但随后又跌落回去——跌落的地方正是不久之前那个巨大的无形之物冲上云霄之前的所在。显然它也是一种颜色,但却并非我们所熟知的任何颜色,甚至也不是这个地球和宇宙中存在的任何一种颜色。阿米认出那个颜色,他知道还有一部分残余之物留在了那口井里,这让他再也无法过上普通的生活。


阿米再也不愿靠近那个地方了,虽然距离那件恐怖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四十四个年头,但他连一次都没有去过那里,而且他很庆幸新水库将把那个地方彻底淹没。对此我也感到很高兴,因为我绝不愿意在经过那里的时候看见阳光被那口水井扭曲了颜色。我希望水库的水永远都会是满的——不过就算这样我也绝不会再喝上一口水库中的水,并且我以后也绝不会再到阿卡姆的乡村来了——那天跟阿米一块的那群人中有三个人在第二天的早上又来到了厄姆的农场,他们在日光之下仔细搜索着这个废墟,但那里只剩下了烟囱上的几块砖头、地窖的几块石头、七零八落的一些矿物和金属的废弃物,以及那口该诅咒的水井边缘。整个农场就像是一个死地,除了阿米那匹马的尸骸和马车外(后来他们把马埋了,又把马车还给了阿米),其余可以证明这个地方曾经有过活物的证据全都消失了。


剩下的只是五英亩被灰色沙尘淹没的不毛之地,而且从那之后这个地方再也没有长出过任何活着的东西。到今天为止它都像是在树林和田野中被腐蚀出来的一处黑点,独自面朝天空裸露着。为此几个胆大包天敢于无视流言而到此看过的人给它起了一个贴切的名字——“枯石楠原”。 




乡村的流言总是怪诞的。如果城里人和大学的那些化学教师有兴趣到此来分析一下那口废井里面的水,或者那些不会被风吹散的灰色尘埃的话,也许这些流言会变得更为怪诞。植物学家最好能够研究下这个地方周围的变种植物,这样或许可以证实一下村民们的某些说法:他们认为枯萎的地方正在一年一年的扩大。


那些人说,这个地方春天里的牧草颜色变得有些不对头,而且冬天的雪地上也经常会留下一些奇怪的痕迹。在“枯石楠原”,积雪总是没有别的地方厚,猎犬在接近那些灰色的尘土时嗅觉就失灵了,甚至连那些在这个汽车大行其道的时代中所剩无几的马匹也不愿接近这里。


这个地方对人们的心理影响也十分糟糕,在厄姆离开后的几年里,有许多人都受到了不正常的影响,他们总是下不定决心离开此处。意志坚定的人则早已离开了这个地区,只有那些外国人才敢试图居住在这些摇摇欲坠的破旧农舍里,不过他们全都呆不长,这些异乡人埋怨说,这个鬼地方给了他们某种人类无法容忍的直觉,山谷那古怪的模样引发了他们病态的联想,就连夜里做的梦也全是可怕之极的梦魇。


旅人在经过这片深谷的时候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画家在描绘这些茂密异常的树林时也总是战栗不已,因为它们的神秘并不只是视觉上的,而且还是精神上。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在还没有听阿米讲述过这个故事之前就单独经过那个地方,当时我感受到的惊怖便大约如此——每当黄昏到来之际,我总是下意识地希望天空变得阴霾,好将自己对于头顶空荡无际的苍空的那种深入灵魂的胆怯挤出去。 




这就是我所了解到的一切,请不要询问我的意见,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阿卡姆,除了阿米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可以求证,他们并不愿意谈起任何关于『怪日子』的话题,而那三位见过陨石和它里面的彩球的教授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相信陨石里面绝对不只一颗彩球,它们当中的一只获取到足够养分后离开了,但还有其它的彩球没能及时跟着离开,毫无疑问它仍然留在井底——当我看见那口充满毒气的水井边缘上的阳光时就明白了这一点。村民们说枯萎的面积每年都在扩大,所以说不定那个东西还在慢慢地成长着。不过那个恶魔的幼体显然需要依附在别的东西之上,否则它便会很快消散掉。那些奇形怪状的树木或许就是这些不幸的牺牲者——现在阿卡姆最流行的传言便是那些粗壮的橡树会在夜里发光和无风自动。


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我想大概只有上帝才知道。就物理方面而言,阿米所描述的东西应该只是一种气体,但这些气体遵循的并非我们这个宇宙的法则——它不是我们天文台的望远镜和感光板所能观测到的恒星和宇宙的产物,也绝非是天文学家们能够测量到的动量与向量的气流,它只是一种来自外层空间的色彩:来自超越一切事物之外的遥远宇宙,那无形无质的领域所派来的恐怖使者。它们的存在为我们揭露了存在于黑色宇宙深处的疯狂,那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恶意足以令我们的大脑眩晕、四肢麻木。 




我并不相信阿米会故意欺骗我,我也不认为他的故事像城里人事先警告的那样全是疯子的呓语。那块陨石将某种恐怖之物带到了这个山谷,而它们直到现在也没有离开——尽管我不是非常清楚它们可怕到何种程度。我将很乐意看到水库开闸的那天,到时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淹没。此外,我也希望阿米不会遭遇到任何不幸的事情,他知道得太多了——而那个东西的影响力又是如此隐秘。为什么他始终无法搬走?要知道他对厄姆的遗言是记得那么的清楚:“没有办法离开……它吸住了你……即使你知道它会到来,但也没有办法摆脱……”阿米是这样一个好老爷子,等到水库的工程队开始施工时我一定要写信给首席工程师,让他帮忙照顾下阿米。我可不想看到他也变成一个又灰又脆的畸形怪物——要知道这个噩梦的画面一直都在我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令我再不能入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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